苏流抹着口红,她对着镜子,将鲜红的颜色涂在苍白的嘴唇上,好像溢出来的血。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那抹口红是这灰白世界的唯一亮色。
“然后,让我们将隔离霜轻轻抹在脸上,用掌心按压……”一旁的手机里传出女主播欢快的讲解指导,不过她并没有认真听,否则也不会先把口红抹上去。
她擦上了眉粉,用食指直接点上熏蓝色的眼影,几番胡乱装扮下来,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只有一张五颜六色的面孔和一双空洞洞的眼睛。
“来,大家和我一样冲着镜子笑一笑,是不是很惊艳?”女主播扬起了笑脸,显得清纯无比。苏流扫了眼镜子里僵尸一样的脸,没有半点表情,便关上了视频,走出了房间。
下了楼,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端着一碗粥发呆的修米尔。他的眼下延出了黑眼圈,浑浑噩噩地瘫在椅子上,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在昨天晚上,为了饭食,修米尔最终答应解密那些网站,忙了大概两个小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嚎,他被那个网站里制作真人人偶的视频给吓得几乎失心疯,吐了半个晚上。
修米尔受的刺激相当大,但其他看到那个视频的人也都好不到哪去。
她走到了修米尔面前。
“早餐还习惯吗?”
“……”
“吃完饭后,去解析其它的资料和网站登录,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
她看到修米尔狠狠地抖了一下,粥洒了出来。她没有去看修米尔的表情,除了害怕还有什么呢?
她只是通知他应该做什么而已。
走到门口,又碰到了一个“下属”,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毕竟苏流的妆扮太……实在认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她根本就不会化妆。
“营长,你……”
“我出去看看,其他人都好好休息吧。”
那些解密的资料带来的心理负担是相当恐怖的。
“可是最近街上的‘暴徒’很多,几乎都在寻找你,而且据说‘鹞’也要进入九门……”
“还有‘协约’在,暂时‘鹞’还不会介入九门。”
苏流丢下了这一句话,便飘出了门外。
那个人还想拦一拦,最终还是没有阻止她。想了想苏流的妆容,觉得那和通缉令上的差别……还是相当大的。
苏流走在乌烟瘴气的街上,随处都是混杂的烟味,酒精,她第一次如此清醒地行走在白天的九门,不得不说,堕落无处不在,只不过白天稍稍好了点,街边的小房子拉上来窗帘,吞云吐雾的站街都躺倒在屋里,只有兜售“药品”的几个骷髅般的人物趴在窗户上,凹陷在眼眶里的大眼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路上走着的都是寻找日结工的挂B,因为没钱了。
不少人都把目光停留过苏流的身上,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虽然涂得难看,但身材还是很不错的,尽管不像倡冶楼里的姑娘前凸后翘,但身材却是苗条诱人,好像一节多姿的柳条,那走路时无意间散发出的风韵让不少握着酒瓶或者针管的男人下意识地松了松裤腰带。
但苏流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举手投足间逐渐展现的媚态,她仅仅只是在感受阳光而已。
至于监控系统?得了吧,如果是在其它门区,苏流还真不敢上街,随便哪一处街角的监控都能瞬间分辨出苏流,不论她抹了多厚的妆,而九门是唯一的“天河”盲区,所有的监控都被拆了个干净。
该去哪?她不知道,现在更是没有办法出九门,尽管这儿没有监控,但九门外可是被监控围了个严严实实。
周围的楼房好像是积木一样,一层层地垒起来,好像是钢筋水泥的山峦,将本就狭小的九门分割地更加细小。
“一根油条,一个窝窝,一杯豆浆。”她停在了一家包子铺前,摸了三块钱出来,九门有一个不错的特点——物价便宜。
但在这儿,只流通现金,没有一个九门的人敢在“天河”眼皮子底下用电子转账。
旁边的巷子里,靠着一个肥胖的男人,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腰包,苏流吃完了油条和窝窝,见那个男人没动,还是站在那,便知道他是在等生意,就走了过去。
站在巷子口的男人东张西望,扫着一个个路人,忽然,一个妆容难看的女人捧着杯豆浆,走了过来。他看了几眼,眼睛移到了那嫩柳般的纤腰上,喉头滚动了几下。
苏流没在意那四处在自己身体上游走的目光,说道:“我要买张卡。”
一听是声音,男人的神色也正了起来,他把挎包一拉,掏出了几十张纹着暗红蟠龙的学生卡,抖着脸上的肥肉,不过那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实在有些难看。
“小姐要那一年的?今年的一百,近两年的八十,五年的五十,22年以前的全部三十。”
对于九门大多数人来说,没钱都会把自己的卡给当出去,还能卖点钱。这也就催生了另一种暗地里的交易——学生身份卡倒卖。
但还是那么便宜,九门的一切都是那么低贱而随意。
“一张25年的,男女都可以。”
“好嘞!”男人在手里的卡堆里翻了翻,掏出了一张,擦了擦卡角的一点油渍,放到了苏流手上,顺带摸了摸她的手。
苏流笑了笑,将钱递到了男人的手里。离去的背影让胖男人流连了好久,狠狠地扭了扭自己的腰。
走到了一家网吧,就看到一个人躺在门口睡觉,应该是在网吧通宵睡着了以后,因为没钱了就被丢了出来。
她抬头望了望离网吧几条街远的一栋水泥大楼,那儿是“暴徒”们领取赏金任务的一处站点,现在望过去,还能从窗户里看到不少晃动的人影。
应该是来找自己的。部下们带回来的情报里透露自己的黑色通缉令高高地挂在赏金榜最显眼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学生会并没有拿出全部的精力来追捕自己,这是能够自由进出九门的部下们带来的另一个信息。
她跨过了那个睡地死沉的人,走进了网吧。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网一小时1.5,包夜8元,包天26元。”坐在红纸下的小妹吸了口烟,把烟灰丢在泡面碗里,盯着手机,说道:“床位十五,单间二十。”
苏流摸了一张五十放在桌上,想了想,还是从那个生了锈的钱箱里拿了四个硬币。抬头,看到那个小妹已经在盯着自己了,便摊开手,露出里面的四个一元,那个小妹才重新低下头,桌上的那张五十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收了起来。
走过拥挤的过道,四周都是趴倒在在键盘前的人,有的只有十四五岁,有的已经头发花白,他们都盯着眼前的屏幕,手指翻飞,时而有人一声激吼,时而有人狠狠地拍桌,把烟灰掀了一地。
从人群间挤出去,上楼,入眼还是狭窄的走道,两侧是一扇扇小门,她随便挑了一处,打开,小小的房间里摆着铁丝床和上一代的电脑,墙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口,算是窗了吧,头顶的吊扇吱吱地转着,疲惫地投下一点点清凉,灯也是无力地瞪着,整个房间只有它破败的白光。
苏流将买来的卡插在电脑旁边的卡槽里,尽管是第九门,但是信息身份认证依旧遵从着凌海的认证方式。
她并没有立刻上网,而是退出了房间,走到了对面的房间里,反正这些包间的价格在九门的平均消费值以上,空着的房间数不胜数。
她在这间房里坐着,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等了一个小时,没有半点异常,她才确认了安全,自己没有被跟踪,这张买来的卡也没有问题,不然一群“暴徒”会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
开门,入室,上网。不用太担心暴露,毕竟在网路上,九门把自己防得死死的。除了身份信息认证,不敢放开半点口子给“天河”。
敲入一串密码般的IP地址,入眼便是一个满是黑色的页面,就连字体都是血腥的红,各种不堪入目的视频和文字充斥这这个虚拟世界的角角落落。
点开一个视频,阴暗的地下室,失去四肢的女孩被高高挂在天花板上,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那恶心的笑声和颤动恶俗的手指,还有他那让人作呕的呼吸。都袒露在镜头前,让这个网络毫无遮挡地暴露人欲的罪恶。
还有弹幕,一条条翻出来,有询问感觉,更多的是询问“娃娃”的价格。
苏流的表情很平静,但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心底的愤怒。
视频里响起了门铃的声音,那是从大门直连到各个房间的,以便于屋内的人随时能知道有客人来访。
“哦,门内的外卖来了,我先走啦。”视频到这儿结束了,最后几秒,苏流看到了铁床便亮着荧光的电子钟——“13:12:24”
视频发布于前天。
最后,还有挂在男人裤带上的一张卡,去模糊后,可以看到上面盘着的红色蟠龙。
她之前翻了翻这个人的空间,写着这样的一句话——“九门最大的缺点就是只有门内的外卖,外面的外卖都不可能送过来(泣)”
在华夏,只有一个地方保有着“九门”的称呼。
她打开其它的网站,轻松混进了外卖中心,九门做外卖的只有一家,再调出前天的营业记录,将一个个地址敲进地理搜索引擎,排除一下,一栋小楼就这样被锁定了。
不远,两条街,几百米的距离。
苏流没有带上她的甲胄,也没有这个必要。二十分钟,她便来到了这座小楼前。
看上去很朴素,夹在一群群公寓之间,不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这独立的小楼。
台阶旁是一个大大的垃圾桶,里面是一堆堆被黑塑料袋包起来的东西,发出阵阵异味,肉类变质以后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味道。
她抬手摁了门铃,很耐心地站在发出异味的垃圾桶旁边,脸上是僵硬的平静。
门开了,露出了一个男人斯文的脸,他的脸上虽然有点胡茬,但还算干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瘦削的身上穿着牛仔衬衫,裤子上稍稍有点油渍。
”你好。“男人笑了笑,看着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吗?”
男人看了看这个纤腰的女子,摇了摇头,“不了,暂时不需要。”
“打扫屋子,洗碗,整理卫生间都可以,您需要家政服务吗?”
男人从这些话里听到了焦急,大概又是个想做日结的吧?
不过……男人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就请进来吧,我还以为你是站街的,既然是家政方面的话就有劳你了。”
苏流装起了笑,点了点头,跨进了这栋小楼。
客厅还算干净,不过一袋子垃圾还是堆在了玄关,看上去是打算丢出门,屋子里没开灯,就连窗帘也没有拉起来,看上去阴森森的。
“屋子里的卫生就交给你了,垃圾麻烦到时一起带走。”
“好的。”
男人看着这个女子躬身时的柳背,心中忽然翻腾起了一种——被他称为“艺术”的情感冲动。
他将苏流留在客厅里,告诉她自己打扫,自己要上楼继续睡觉。
可当他上了楼,却是打开电脑,看着监控录像。屏幕里是一扇铁门,半开的铁门,他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内心的“艺术冲动”再次翻腾,他想象着这个女人因为好奇走进自己的“秘密花园”,然后……他低声地笑了起来,一想到那窈窕的身姿,他就忍不住拉开自己的裤腰,**了起来,渐渐地,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那个女人的哭喊,哀嚎,还有血,然后!他忽然抖了抖身子,呼吸剧烈了好一阵子,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他看到了这个女人按着他的剧本走到了他的“花园”门口,推开了门。
他不由得发出了欢畅的尖叫,慌忙用黏糊糊的手取下挂在墙上的冰球面具,手忙脚乱地戴在脸上,又拎起了脚下的旅行包,冲下了楼,可到了门口,他的脚步却慢了下来,轻悠悠地靠近,好像怕吓着里面的人一般。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哽咽,内心欢呼鼓舞,他哼起了歌,推开了门。
说点什么台词好呢……
——“欢迎!欢迎来到我的秘密花园!”
面具之下的声音是那么扭曲的欢畅,难以想象他就之前的斯文腔调。
天花板下是倒吊着的无肢女孩,在这片肉林下,来工作的女子站在那,背对着他。
被吓坏了?不要紧,只要我把你做干净,你一定是我的好娃娃……
他从旅行包里掏出消毒过的锯刀,正准备剁上去,却听到了女子如释重负的声音——
”我还以为找错人了呢。“
苏流扭过头,细微的光从门外照进漆黑的地下室,将她糟糕的妆容照得灰白,她笑了笑。
男人愣了愣,他甚至都还没思考苏流为什么会笑,就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苏流转过身,擦了擦手上的血,没有看身后逐渐倒下的无头尸体,她走到了其中一个被吊着的女孩前。她的四肢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胶布包裹着的光秃,她的嘴里通着一根管子,双眼已经失去了聚焦,只是空荡荡地看着一切,只有细微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苏流碰了碰,这些锁链荡了起来,发出交织细微的响声,这些女孩好像地狱的风铃,晃动着,用这样的方式哭泣着。
一个小时后,一阵冲天大火,这条街上的人都逃了出来,看着自己的房子和可怜的财务被烧得一干二净,嚎了一阵子,然后冲进那些没着火的便利店里顺手牵羊。
不过很快,大火就熄灭了,毕竟还是有救火队的,还有一些“暴徒”也赶来遏制了火势,敲诈了不少的保护费。
有人从一处废墟里清理出来了数十具尸体,便迅速叫了辆垃圾车,一卸一运,风平浪静。
还有人翻出了烧得漆黑的铁链,擦了擦,觉得质量不错,便把那上面缠着的黑色焦尸给掰了下来,喜滋滋地把这串铁链带回去卖钱。这样去网吧的费用就有了。
苏流早早离开了,她正待在倡冶楼里,骑在先前那个红头发的少年身上,一手拎着啤酒瓶,一仰头,酒从瓶里倾泻而下,倒进喉咙里,泼在赤(文明)裸(和谐)相(互助)交(友善)的肉(爱国)体(守法)上。纸醉金迷的颜色和味道,来自酒精和身体带来的双重快意,沉醉其中,她放声大笑,唱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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